《朝花夕拾》大概是鲁迅先生写的最为温和的一本集子。虽然这本集子保留了先生一贯的风格,该批驳的批驳,该讽刺的讽刺,该揭露的揭露,一个都没漏下。但不管怎么说,回忆起童年,回忆起故乡,回忆起故人,先生多少还是展露了他温情的一面。
第一次知道鲁迅这个名字,是在小学的时候。那时正好在学《三味书屋》,是一篇短短的游记。讲这篇课文时,老师实际上是提了一下鲁迅先生的生平的,但那时候真的太小,懵懵懂懂的,记住的只是鲁迅先生在课桌上刻“早”这件事,然后在心里暗暗地想:原来伟大的人也是会做违反纪律的事情的。真正学习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,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。比小学时大了一点,可实质上还是个小孩。那时我们已经对鲁迅这个名字有了一些模糊的敬意,知道这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人物。可是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是要求背诵的。虽然这文章也不是很长,但多少把这敬意打压了下去。而且这篇课文也不是很有趣。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兴致勃勃,我们坐在讲台下,愣愣听着,一不小心溜了神,意识到的时候赶紧竖起耳朵,预防着老师的提问。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篇文章十分有趣,要好好领悟。可是在那时的我看来这只是很简单的一篇讲入学这件小事的文章,平铺直叙,没啥情节,又没什么好词好句,记笔记要比领悟重要多了。于是这篇文章最终留给我的印象就是那位摇头晃脑的老先生。而后陆陆续续学了鲁迅先生的其他文章,诸如《孔乙已》《祝福》等等。这些感情浓烈的文章最终盖过了“平淡的”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。提起鲁迅,我头脑中首先浮现的不是百草园和三味书屋,即使一开始,我是通过这个窗口接触到鲁迅的。
再次看这篇文章又是几年以后了,那时我正在备战高考,找资料的时候翻出了以前的课本。一时兴起,我直接坐在地上就看了起来,便又看到了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。看的时候已经有些怀念了。想起小时候自己家中也一处小院子,虽然没种何首乌供人拔也没设石井栏供人跳,但调皮捣蛋的事依旧没少干。我还记得院里的桃树硬生生被我扯断了一大杈。被送去上学的时候也是不知所云,看见老师懵懵懂懂地问好,但在挺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搞清老师是做什么的。一打下课铃便和同学一起在校园里面疯跑,嘎嘎大笑,被老师说了也不知悔改。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每天在做什么,但每天都觉得过得挺有意思的。童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。想到这些事情的已经是高三学生的我,坐在地板上喀啦喀啦地笑。大概每个人回忆童年的时候,都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蠢萌蠢萌的,实在是可爱地紧。那个时候,我已经能够理解老师说是有趣大概是怎么回事了。因为那个时候我离童年有一段距离了,懂得了童年的宝贵。只是要像鲁迅先生那样去掉一切修饰朴实地描绘,是要经过多少岁月的锤炼。在几天前,为了这份作业,我又一次回顾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。这个时候,心里涌上来的,竟是对鲁迅先生的同情。事实上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的鲁迅先生也是有童年的。他的童年就像任何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男生一样,而不是一开始,便修炼成了一个铁血战士。很幸运的是,即使鲁迅先生的童年掺杂着各种阴影,但是依旧能从中看到美好。我相信先生在回忆起童年的时候,不会总是只想着家道中落,为父亲抓药这一回事,还有其他。没准他时常会想起土墙下的何首乌,会想着把常妈妈说的“美女蛇”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听,也许他会对百草园里桑椹的味道念念不忘,或者看书的时候,会想起那位表面严厉的先生,兴起回去看看的念头。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写得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断,很平实的语言,很平淡的场景,没什么关联的事件,无比的真实。回忆时的断断续续、信马由缰就像我们那样。但文字间透出的天真烂漫却是深深地感染了我们,引起我们的共鸣。这份共鸣甚至让我觉得鲁迅先生和我们一样,有着一个普通的童年。
可是事实上,鲁迅先生遭遇了家道中落这一变故。总是会发生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,比如衍太太。她毫无责任心地怂恿年幼的鲁迅先生去偷家里的东西变卖,并且散布谣言。这甚至成了鲁迅先生迫切离家的原因之一。幸亏,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和衍太太一样可憎的面目。在日本学习期间,鲁迅先生遇到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人生导师的藤野先生。藤野先生给了鲁迅先生很多的关爱,鲁迅先生这样写道“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,他是最使我感激,给我鼓励的一个。有时我常常想: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,不倦的教诲,小而言之,是为中国,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;大而言之,是为学术,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。他的性格,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,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。”藤野先生为鲁迅修改讲义“讲义已经从头到末,都用红笔添改过了,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,连文法的错误,也都一一订正。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:骨学、血管学、神经学。”藤野先生也为鲁迅先生主持公道,在鲁迅先生要离开时赠给他自己的照片。藤野先生用他的行动温暖着一位来自“弱国”学生的脆弱的自尊心。藤野先生的举动甚至感动了旁观者的我,更何况是直接受关照的鲁迅先生。事实上鲁迅先生那时的年纪也不大吧,在收到挑衅的信后先告诉了藤野先生表现了十足的信任,一点都没有后来冷面无情的形象。可是很可惜,他最终与关爱他的藤野先生失去了联系。而这缘由并不是路途遥远,也不是事务繁忙,而是因为鲁迅先生认为自身“状况也无聊,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,便连信也怕敢写了。经过的年月一多,话更无从说起,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,却又难以下笔,这样的一直到现在,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。从他那一面看起来,是一去之后,杳无消息了。”很世俗的理由,但于人情,也无可厚非。在这时候,鲁迅先生也不是那样不近人情。他也是个普通人而已。于人情,他也显示了一种无可奈何。回国之后,鲁迅先生便写起了让“正人君子”深恶痛绝的文字,放弃了医学。在批驳黑暗,怒斥不公的间隙,不知道鲁迅先生会不会想起给了他无私关爱的藤野先生,让他对这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的世界存着一些肯定与希望。
在《朝花夕拾》里,鲁迅先生表现出的并不是完全的脉脉温情。就算是写自己的童年,也没有粉饰,相当直白,平静。可就算这样,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到不太一样的鲁迅,一滴一点,透过文字,慢慢显露。这样的鲁迅,平凡地要让人不认得了。